一
当我得知自己刚刚杀了人时,我正提着装了她的头颅的塑料袋坐电梯下楼。黑红色的血从同样黑红色的塑料袋中溢出,又从电梯的地板上渗下去,蜿蜒成黑红色的蛇。“我犯了很重的罪。”我说。她没有回答,只是吃吃地笑了。
目前的当务之急自然是隐藏以及逃跑。我忘了她的身体遗落在何处,但我至少还保留着她的头颅,只要有身体的一部分,我与她就依然连接在一起。电梯的门打开了,年迈的夫妇目瞪口呆地瞪着我和我手中的塑料袋,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看到了里面最关键的罪证,但是也只能做最悲观的估计,即假定他们已经看到了。我同他们擦肩而过,血流在身后延伸着。“这是湿垃圾,是垃圾的一种。”我这样解释如此反常的现象,老头子点了点头,露出信服的神色:他们或许依然在怀疑,只是装出这样的表情,权作缓兵之计罢了。塑料袋中的她又吃吃地笑出声来。
我把她的头颅扔进了垃圾站的塑料桶中,然后飞快地逃走了。负责分拣垃圾的保洁大妈在身后大声喊叫:“你的垃圾!你的垃圾!”我只当全没听见。垃圾站腐臭的污水蒸发到天上去,又下起腐臭的黑雨来,这个城市中的所有人身上都沾满了血腥气,这样我便不是唯一一个身上沾血的人了。我听到耳边有人在吃吃地笑,我抬头向天上望去,看到乌黑色的积雨云里,隐约浮现着她的脸。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,我走到哪里,云端的脸就跟到哪里,这便是她向警方指示犯罪者的方式。
很快一名警察就向我搭话了。“你的头顶是什么?”
“我的头顶是云。”
“你的头顶明明是受害人的脸?”
“是吗?我怎么看不出来?你看这里这里以及这里,分明就不像嘛。”
“可是她看到你这么说,就咧开嘴笑了啊。”
她的腐臭的笑声就像雨点一样砸落,我没有地方可以躲避。但是我很快想到了新的托词:
“你怎么知道她笑的是我?她明明笑的是你!”
“别傻了,在这个城市,只有你最可笑。”
我对这样的对话感到厌烦了,尤其是他也在笑着,所有的人都在笑着。有什么东西这么可笑?有什么可笑的东西能让他们笑到现在?我拿出小刀切下了他的嘴唇,黑血从他的牙缝间流淌,可是即便切掉了嘴唇,他的口部依然是巨大的豁口,显现出大笑的样子。
可是现在你才是小丑。你比什么人都更像小丑。
二
按下门铃的瞬间她就开门了,这是绝好的机会。没有头的她穿着和我母亲一样的衣服,而父亲站在她身后。
“你有什么资格杀她?你懂什么?废物!”
父亲就这样无缘无故地骂了我一顿,可我注意到他的牙缝里塞着韭菜。
“你的牙缝里塞着韭菜。”我说。
父亲盛怒之下一刀把她劈成了两半。我以为这样的刀法实在是太差,于是又向父亲演示了如何将肉从骨头上剔下来,并且结合解剖课的知识,重点讲解了胫骨和髌骨处的肌肉处理——我知道这样学究气的讲解格外容易激怒父亲。果然他一言不发、板着脸摔门而去了。
其实我也很生气。我也会发怒,就像任何一个人一样。可是我不能说出来,一旦说出来世界就要毁灭了,我只能吃下去。
那就吃吧,吃吧。我拿起她的生肉。吃吧。可是她的肉里也长了脓疮。
“是蜂窝组织炎!”
这下子连天使都笑了,他们一同奏起了圣歌。
是上帝赐予我们晚餐!万岁,万岁,哈利路亚!
褐黄色的脓水射进喉咙,让我想起小时候偷偷喝过的葡萄糖注射液。还没有吃掉的部分立即发黑,腐坏,变成了纷扬的尘土。
她可能是得了炭疽病哟!假如你不在一百二十秒之内跑到医院,就会死掉的!
“医院在哪里?”
天使无言地指向厨房的窗子外面。
我纵身从窗口跳下,身下是五十米的高空。不过我知道医院就在那里,只要纵身扑进去,就会立即得到治疗。
于是我全身都摔成了肉泥,而且流着褐黄色的脓液。
“都怪你不亲手杀她,还要脏了我的手。”父亲愤愤地说。
三
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杀了她吧。警察说。
杀了她。杀了她。上高中时那个喜欢起哄的男同桌终于发挥了一把自己的强项。
她在哪里?
当然就在你身上啊!你自杀就好了。
“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?”我把他们全杀了。可我依然没能找到她。
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。似乎所有的NPC都已经被我杀掉了。除了她。
她可是内置参量。
如果找不到她,就请乘车前往另一个服务器。系统如此提示。
在等了许久之后,黎明时分的公交车从浓厚的大雾中驶来,明亮的车头灯像是怪物的眼睛,车上一个人也没有,连驾驶席也是空着的。
那就上车吧。我自己来开车。
我没能控制住油门,公交车一头撞在路边的建筑物上,一车乘客哄堂大笑。
“你这个废物,还能干什么!”父亲在车厢外面破口大骂。
“你这个是有害垃圾,不是湿垃圾!”保洁大妈从车后气喘吁吁地赶上来。
“你说不是湿垃圾,那她人呢?”
“什么人?”
“袋子里面不是她的头吗?”
“袋子里不是你的头吗?给你,我们不收这个。”
“不收你**!”我将保洁大妈一把推到车厢外面。
“你看你又生气了,大家在一起好好的,你怎么就玩不起呢?”警察从车窗外面凑上来,嬉皮笑脸,倒像是那个高中的男同桌。
我再度望向天空,幸运的是,云层间依然可以隐约看到她的脸。
“杀了我吧。”我说。“或者我杀了你,或者你杀了我。我们是不可能共存的,因为死亡的熵值要比这个高多了。你大概也受够了折磨吧。”
在那一瞬间,所有的人都消失了。我终于得以将胸腔撕裂,并在心脏的一团血糊中挖出了她的头颅。
“可是我一直都在和你共存啊,既然过去也可以共存,为什么将来不可以共存呢?”
“我受够你了,真的。”
“可是我爱你啊。”她回答道。